作者:王靜雯
周末的一天,帶孩子去樓下小公園散步,竟巧遇到了小學老師。
沒想到的是,近三十年沒見,老師竟然一眼認出了我。老師先是驚喜地確認我的名字,又開心地給旁人介紹這是自己的學生。其實,我也看到了老師,只是一些莫名的原因,讓我沒有勇氣主動走到老師面前恭敬地說一聲:老師好。
回來后,一直耿耿于懷沒有主動跟老師打招呼,怕老師會怪罪自己。不停地反思著自己的行為,究竟是為什么而遲疑。是因為如今滿臉歲月風霜的模樣?還是因為至今無所作為的人生?直到某個問句出現(xiàn),才終于釋然:如果換成是你,多年后,你的學生沒有認出你,或者認出之后因為某種原因沒有第一時間跟你打招呼,你會不會怪罪他呢?
幾乎是毫不猶豫地,心里一個聲音回答:怎么會呢?絕對不會的!其實,身為教師的我們,何曾在意過學生將來會是什么身份地位,在意的只有師生這一段短暫的相處時光,能否給予他們足夠多的幫助。多年后,能偶然相遇,終于有機會知道自己的學生一直平安喜樂地生活在一方,只會欣慰,只會感恩。
回顧自己從教以來的十幾年時間,成百上千的學生從我的課堂走過,多年后,如果能偶然相遇,我是否也能一眼就認出他們呢?應該是的,因為我曾那么熱切地關(guān)注過他們,雖然言行笨拙卻無比真誠地想方設法走近他們,嘗試喚醒那些暫時陷于學習困境的靈魂。
作為龐大教師隊伍中的普通一員,我既沒有光鮮亮麗的教學成就,也沒有動人心魄的教學經(jīng)歷,更沒有文質(zhì)兼美的宏言巨著。平庸如我,只有一顆時時關(guān)注課堂、關(guān)注學生的固執(zhí)心,不會因為“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(yè)”之類的贊美而飄飄然,也不會因為“功利教育”“缺少創(chuàng)新”之類的評語而黯淡初心。無論外界如何評價,我只關(guān)注自己的課堂是否生動有趣,只關(guān)心學生的學習態(tài)度是否積極端正。
常年工作在教學第一線,不難發(fā)現(xiàn)一個現(xiàn)象:隨著社會經(jīng)濟的繁榮,因家境貧困而導致學習困難的學生越來越少,大多數(shù)學子們在學習中遇到的困難,不再是客觀的、物質(zhì)方面的艱苦,而是心靈上的困境。
猶記得,那個看起來幽默樂觀卻身患抑郁癥的孩子,當他一上課就陷入倦怠瞌睡時,我只能祈禱,卻無法幫助他解脫失眠焦慮的痛苦;還記得,那個乖巧堅韌卻得不到父親肯定的孩子,當她哭腫著眼睛向我傾訴又一次被責罵的委屈時,我只能蒼白著語言,徒勞地陪著流淚;也記得,那個因思念而致怨恨父母的留守女孩,當她不顧我的多次挽留仍執(zhí)意輟學時,我只能盯著空空的座位,卻無力改變現(xiàn)狀……
如何才能觸動他們沉睡冷寂的心靈?如何才能激發(fā)出他們來自心靈的力量?常常在心里問自己這些問題,實際教學中,雖沒有刻意去規(guī)劃什么,卻也時時提醒自己關(guān)注學生的心靈。總是想著,如果有人能持續(xù)地關(guān)注他們,是不是最終能觸動他們的心靈?偶然一次也好,能讓這些懵懵懂懂或渾渾噩噩的少年們真切感受到,一種雖不知所謂前途是什么,卻愿意為之努力奔跑的、似乎從心底迸發(fā)出的力量。
于是向往著,偉大教育家孔子在“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樂之者”中,描述的“樂學”之境。如何才能引領(lǐng)學生們走進“樂學”之境呢?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這樣告訴我:“教育的本質(zhì)是喚醒。教育,意味著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,一朵云追逐另一朵云,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。”另一位德國教育家斯普朗格也提醒我:“教育的最終目的不是傳授已有的東西,而是要把人的創(chuàng)造力量誘導出來,將生命感、價值感喚醒。”“喚醒”,一個多么富有詩意的名詞,似乎也喚醒了我陷入教學困境的靈魂。原來前輩先賢們這些令人警醒的語言,早就為我指明了引領(lǐng)學生走向“樂學”之境的方向。
不斷反思后,我寫下了這樣的句子:“身為語文老師的我,總是有點書生意氣,秉承儒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奮勇,幻想著是不是可以專注于喚醒沉睡的心靈?身為教師的我們,總是希望成為孩子們暗夜里的星光,雖不能照亮人生路,卻也能指明前行的方向。”
一個學年剛剛過去,又一個學年徐徐而來。每一段淺淺的師生緣分已盡時,我也許會比他們忘記我更快地忘記他們。忘記他們的名字和模樣,卻忘不了他們少年靈動的故事,就像作家龐余亮在《小先生》中寫的那樣,因為會有新的他們,“像是變換著名字,變換著面孔,偷偷來到我的課堂上”,繼續(xù)求學的故事。
作者系滕南中學語文教師,從教16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