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兆軍
枯坐并不需要刻意為之,就這樣靜靜地坐著,什么念頭都不愿去想,眼神空洞,心靈無著,這是枯坐的經(jīng)典狀態(tài)。
枯坐看似無念,實際上卻是百念叢生。往事,在心的田野起起伏伏,而枯坐,習慣了刪繁就簡,自在清歡,不執(zhí)著,不問緣由,這份隨意是平時的忙碌與紛擾中極為難得的。
夏日熏風,飄來梔子花的香,持續(xù)而濃郁,風在花香里游走,像長了一雙腳。四時的歡騰喧囂,如叢生的熱帶雨林,而枯坐和熱鬧隔著,與繁華無關,也區(qū)別于悠閑自在的云間。它像一枚枯葉蝶在棲著,枯成老井一樣的寂寞,就這樣呆呆地一坐,隔著時光,隔著距離,坐成孤獨山水。
有枯坐,就有空白。就像一棵冬天的樹,褪去了所有的浮華,直直地裸露著結(jié)實的肌腱,展現(xiàn)出巖石般堅硬的力量。八大山人畫過一幅《枯枝孤鳥圖》,在畫面廣闊的空間里,一只孤鳥坐于枯枝之梢。畫面主體四周空曠無物,率意空靈,給人無盡的想象。
能一個人枯坐,一定遠離了喧囂,在他的面前,所有的紅塵俗事,都是一樣的來去如風。枯坐猶如老僧入定,不言不語。坐成霽月清風,和光同塵。它是心境閑適,隨意而行,是“丹經(jīng)都不看,閑坐一千年”的安靜大氣。你見,或者不見,我就在那里,坐看戲里戲外,燈火闌珊。
枯坐的人心境恬淡。“獨坐禪房,瀟然無事,烹茶一壺,燒香一炷,看達摩面壁圖。垂簾少頃,不覺心靜神清,氣柔息定。”這是《小窗幽記》中給人們闡述的美妙、幽靜意境。“枿坐云游出世塵,兼無瓶缽可隨身。”杜荀鶴在山中遇到了質(zhì)上人,兩人對坐于樹樁之上猶如枯木。從繁華到寂靜,從有我之境到無我之境,坐出了禪意滿滿。
枯,就是萎謝了。張愛玲對胡蘭成說:“倘使我不得不離開你,不會去尋短見,也不會愛別人,我將只是自我萎謝了。”晚年的她遠在異國他鄉(xiāng),已諸多不便,更不幸的是生活迫人,不得不拋頭露面,與“學術(shù)官僚”應酬。不得不“衣冠齊整”,一小時挨一小時地在光天化日的辦公室里枯坐。
一個枯坐的身體幾乎是無敵的——“請放馬過來一戰(zhàn)”,與他人抑或與自己展開較量。枯坐似乎又放棄了所有抵抗,干凈得如初生的嬰兒。天黑得很慢,落日還懸在天邊。我在書房內(nèi)對硯枯坐,茶壺、煙和一本散文,鳥兒的鳴叫一聲聲拉長了遠山的幽靜。什么念頭都不愿去想,神與物游,身與形俱寂,我愿在這兒坐出清煙四起,坐看來世今生。
行到水窮處,坐看云起時。與時間對視,一個人枯坐于時間之中,又仿佛在時間之外,沒有開始,也沒有結(jié)束。那里面分明有一種清澈安靜的力量,一股磅礴而來的孤傲凜冽。事實上,枯坐不僅是一種恬淡的情懷,也是一種曼妙的智慧。枯坐,有不自知的大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