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張成軍
老家的鐵匠鋪隨意躺在小村南頭,那是大街旁一處局促狹小的房子,四圍土墻搭建、中間鐵皮蓋頂,若不是借勢一片空地,也不會堆滿雜七雜八的鐵器工具。
農忙時節(jié),營生場面最是高光,尤其夏秋兩季。一對夫妻鐵匠,身著單一黑灰色的衣服,鋪子開向大路一面,支起一架攤子,生起冒煙的炭火。泡桐木制作的風箱耐磨輕便,千回百回的推拉“霍霍”作響,拉桿紋路日漸變得細長。錯落的木炭急促瞬間竄起長長的火苗,埋在中間的鐵塊在熊熊烈火高溫下煉燒,映紅了黝黑的瘦弱臉龐。這一會,慕名前來的鄉(xiāng)里鄉(xiāng)親已擠滿鋪外的那條長凳,和著路旁梧桐樹上嘶鳴的蟬聲,七嘴八舌嘮起家長里短的事。
火候合適,鐵匠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一邊夾起鐵塊放至鐵砧子上,一邊拿著小錘恰當指揮,搭手的媳婦掄起大錘夯打一陣,瞬間傳出清脆的“叮叮當當”。鍛打中,憑著老輩傳下來的經(jīng)驗不斷翻動鐵料,使之方圓、長扁、彎尖,打制勞動需要的鋤鐮锨镢模樣。小時,我們好奇世間的一切,偷偷溜近癡癡觀望四處飛濺的火星,還有那不時迸射形成的弧線,更有那蘸火入水時發(fā)出的“嗞啦”聲響和騰起的白色煙霧倏然冒出,看得真切,距離太近了,總會遭到呵斥驅趕。
“人生有三苦,撐船打鐵賣豆腐”,打鐵是個苦差事,一明一暗,日復一日,為了生計勞累辛苦著。尤其炎熱的夏日,忍受煙熏火燎,汗水直順著臉頰流淌,衣服成片成片地浸透,留下了鐵屑燒破細小的洞。長年累月,磨亮了鐵具,熬紅了雙眼,卻始終滿載似火的青春和生活的希望。倘若生意紅火,便額外打造一批農具,用抹布上一層機油潤澤防銹。為了搶占攤位,隔三岔五身披夜色,騎行一二十里土路,掛上兩簍鐵具前往集市售賣。
如今,老屋雖經(jīng)風吹雨淋,但依然靜靜佇立村頭,門口長滿雜草,房頂上也破了一個大的洞,空了很久很久。再次走近,像是拜訪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,一股親切略帶心酸的滋味。手輕輕觸摸這堵斑駁的墻壁,恍如昨日里,仍掛滿鐮刀、鋤頭、鐵鎬、耙子、鐵鍬,僅三四方大小的攤子上似乎煙花不滅,永遠點亮我們回家的記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