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武林柱
“三大匠”即:木匠、石匠和鐵匠。改革開放前,“三大匠”與百姓生產(chǎn)生活息息相關(guān),是赫赫有名且最吃香的行當(dāng)。
那么,在過去的歲月里,匠人們是憑怎樣的技能和經(jīng)營方式,乃至工匠精神,“匠”出自己風(fēng)生水起的一片大好“錢程”的呢?
先說木匠。在民間,傳統(tǒng)木匠分為“粗木匠”和“細(xì)木匠”兩種類型。他們使用的仍是兩千多年前,鼻祖魯班發(fā)明的鋸、斧、錛、鑿、鉆、刨子、曲尺和墨斗等工具。這些現(xiàn)在看來近乎原始的工具,建房時仍能派上用場。
想當(dāng)年,鄉(xiāng)村蓋房大都是土木結(jié)構(gòu),山梁、脊檁、椽子、房架,尤其門窗,根本沒有現(xiàn)在的鋁合金制品,都得請木匠制作。俺家蓋房就是由村東頭的王木匠現(xiàn)場打造的,我親眼見識了他那近乎神奇的本領(lǐng)。開工那天,根據(jù)提供的房子面積尺寸,把擺在院子里的圓木目測一番,分別畫上只有業(yè)內(nèi)人才能看懂的不同符號。就這樣不用再繪圖紙,房子的整體木架設(shè)計,就一目了然,胸有成竹了。
接下來王木匠的倆兒子和三個徒弟齊上陣,有鋸的、有刨的、有錛的,還有鑿的,分工合作,忙忙碌碌,約三五天的工夫,三間房料就備齊了。門窗的寬窄、木料的長短,“量體裁衣”分毫不差,令人佩服。
正因木匠手藝好,所以主家也像招待客人一樣,每頓飯四個菜一壺酒,上梁那天還有個約定俗成的規(guī)矩——設(shè)“上梁宴”。席間,老木匠先舉杯敬魯班祖師爺。三杯酒過后,用木盤托出紅包——開工錢。真是吃香的、喝辣的,又體面,又掙錢。用百姓的話說,比土里刨食“強(qiáng)百帽頭子”(土語,強(qiáng)百倍)。其實,外人光眼熱,不會砍“三板斧”,別想吃這碗飯。
吃蓋房“這碗飯”的算“粗木匠”,那么,打嫁妝還得請“細(xì)木匠”。在那生活困難時期,打發(fā)閨女出嫁有句十分流行的話:“再窮,也不能轎里掏包袱”(當(dāng)年時興坐花轎)。就是說,起碼也得陪送一兩件簡單的嫁妝。否則,父母過意不去,婆家也會笑話。當(dāng)年沒有像現(xiàn)在賣“三組合”“五組合”成套家具的,陪嫁都要現(xiàn)打嫁妝,這就忙壞了村里的李木匠。李木匠祖輩就打嫁妝,干起活來輕車熟路,從選材、破料到烘烤、開榫,都一絲不茍,精心操作,不用一根釘,就“卯合”得天衣無縫,永不變形開裂。然后還一遍遍油漆得“照人影”。
正因為工藝細(xì),客戶多,所以家里一年四季不能斷貨,床頭柜、三抽桌、木箱、椅子、盆架什么的一應(yīng)俱全。若要遇到“黃道吉日”,一上午就拉光了。生意紅火,手頭寬裕,全村第一家買了縫紉機(jī)、自行車,小兒子未成年,說媳婦的就“擠”破門。這好日子可都是打嫁妝“打”出來的呀!
再說石匠。想當(dāng)年雖說蓋房是土坯墻,但墻基要砌幾層地角石,否則,墻體向上汲潮,說不定一場雨水漫過,就會墻倒屋塌。因此,蓋房前也要像備門窗那樣準(zhǔn)備好石料,不過,“料”要到附近山上開采,這可是既要有經(jīng)驗、又出大力的活。開鑿前要找準(zhǔn)山石的層次、紋路,然后,順著石紋的走向,用錘對準(zhǔn)釬子,“嗨呦嗨呦”地狠狠砸下去,直到石縫裂開,再用鐵橇沿著上坡,一橇橇“橇”出石塘。
石匠也與木匠一樣,有“粗細(xì)”之分。上山采石、砌壘房基,可以說是出笨力的“粗活”,打磨石料才稱得上耍手藝的“細(xì)活”。門坎石、腰卡石、窗臺石,不僅要一鏨鏨“鏨”成“風(fēng)擺柳”似的花紋,還要一鑿鑿“鑿”出安裝門框、窗欞的凹槽。更講究的是一副門枕石(也叫門墩),有的雕刻成“囍”字樣,也有的雕琢成一對“石鼓”或“獅子”形狀。這樣整體鑲嵌起來,才顯得美觀大方、喜慶吉祥。門,是房子的“臉面”,也許“壯門面”的詞兒就來源于這里吧。
不僅蓋房離不開石匠,而石碓、石碾、石磨,都是石匠的“作品”。直到20世紀(jì)六七十年代,粉碎谷物全靠它們,老朽小時候就是吃這些石器加工的糧食長大的。后來有了打面機(jī),它們才逐漸退出生活的舞臺。不過,石碾今天仍在某個村莊的角落,“吱吱呦呦”轉(zhuǎn)動著,好像不舍離開人間,要作最后的奉獻(xiàn)。
后說鐵匠。有固定場所經(jīng)營的叫鐵匠鋪、鐵匠爐、紅爐等,四處遛鄉(xiāng)的叫“流動爐”。倘若連上面提到的木匠、石匠,“三匠”聚在一起赴宴的話,還有個約定俗成的規(guī)矩——請鐵匠坐首席。因為其余二匠所用的工具都是鐵匠打造的。
其實,鐵匠不光打造這些鐵器,莊稼人種地用的犁、耙、镢、鐮、鋤、锨等,也都出自鐵匠爐。而這些鐵家伙磨損久了,刃禿變鈍,不好使用,必須回爐見火。這回爐的錢,家家戶戶就是少吃鹽也得花——種莊稼離不開呀。
常到俺村的老鐵匠姓李,與鄉(xiāng)親們“混”熟了,都尊稱他“李師傅”。李師傅有兩個徒弟,一個是他的兒子,另一個喊他“姑夫”,看來是老伴的娘家人。
每年一開春,師徒仨就來村東頭的槐樹底下安“家”,支起爐來就是個多月。生火后為招攬生意,徒兒們把砧子砸得叮當(dāng)響,類似唱戲的開場鑼,附近村莊都能聽到。
不多大會兒生意來啦,修镢頭的、開锨刃的、打扒釘?shù)摹⒔愉z杠的……凡是該回爐見火的鐵器,都陸續(xù)往這里集中,師徒們也開始忙活起來。
這師徒“三組合”有明確的分工,李師傅指揮全盤,他左手用鉗子夾住塊鐵料,右手的扁錘起指揮作用,“指揮錘”往哪里敲,兩個徒兒就往哪里打。擊打有快、有慢,發(fā)出的聲音賦有節(jié)奏感——“叮叮當(dāng)、叮叮當(dāng)、叮當(dāng)叮當(dāng)叮叮當(dāng)……”就是在這類似清脆、悅耳的交響樂曲中,一件件鈍鐵器鍛打得“爐火純青”、堅韌鋒利。試想,如沒有鐵匠爐,不回到那“刀耕火種”的原始社會才怪來。
其實,歷史絕不會倒退,鐵器代替石器,新事物取代舊事物,是世界發(fā)展的客觀規(guī)律。說得再具體一點,包括“三匠”在內(nèi)的任何行業(yè),只能紅火一時,不可能流行一世,事實也是這樣。
隨著社會的進(jìn)步和科技的發(fā)展,“三匠”現(xiàn)已漸行漸遠(yuǎn),淡出了大眾視野。但不可否認(rèn)的是,所衍生出來的歇后語,至今仍在人們口頭交流、文字表述中時而出現(xiàn)。現(xiàn)摘錄幾條作為本文的結(jié)束語:
木匠的斧子——一面砍
木匠吊線—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
木匠釘釘子——硬往里擠
閻王爺做木匠——鬼斧神工
石匠的鋼釬——挨打的貨
石匠的鑿子——專揀硬的刻
石匠賣豆腐——軟硬兼施
石匠使拳頭——硬充能
鐵匠繡花——外行
鐵匠使鑿子——斬釘截鐵
鐵匠生爐子——煽風(fēng)點火
鐵匠的腰板——自身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