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李季
“眾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登春臺。”春臺歷來用以比喻盛世和樂氣象。歷代詩人作品中也多見登春臺之語,抒寫登高懷遠之情,觀照個體及眾人命運。格非《登春臺》寫北京春臺路67號四個人物的命運流轉,在時間無涯的荒野中,他們推開了自己的門。小說以俯瞰的視角開篇,在“春臺”之上凝視、關照和省察熙熙眾生。
小說起始于1980年代,終于當下。在四十余年的漫長時間里,春臺路的沈辛夷、陳克明、竇寶慶、周振遐的故事輪番上演、互相交織,“日日萬事叢生,其實本無一事。”
故事從沈辛夷入職公司開始,陳克明、竇寶慶、周振遐等人紛紛產(chǎn)生交集,好似從不同的道路登上同一個春臺。
陳克明創(chuàng)業(yè)失敗做了出租車司機,遇到貴人周振遐,人生就此轉變,最后繼任董事長。竇寶慶出場時是皮膚慘白的變態(tài)少年,侵犯了少女時期的沈辛夷,而沈辛夷的工位就是他留下的。竇寶慶替自殺的姐姐出頭,最終被捕入獄。董事長周振遐天生好靜,卻處處躲不開塵世的喧囂。書中人物各有隱痛,帶著原生家庭以及來自社會的傷害努力生活,掙扎在各自的苦痛里。沈辛夷父母的婚姻,建立在欺瞞之上。父親隱瞞病史入贅,母親有苦難言,空生怨恨,沈辛夷和弟弟成了家庭內(nèi)耗的犧牲品。陳克明只因對方名叫“靜熹”,而認定她文靜淑美,是命定的妻子,婚后卻發(fā)現(xiàn)她實為悍婦。
故事情節(jié)如伸向不同方向的枝杈,生葉開花,展示不同人物的命運走向。這些枝葉有時在雨聲中,有時在陽光下。父親在老家蓋房子等待兒子歸來,母親不服輸?shù)仄诖挑~翻身,活著就要有所期盼,風雨之后依然彩虹斜掛。
小說線索千頭萬緒,主要人物沒有主角配角之分,每人皆“從頭說起”,四個人物的故事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、首尾相接,閉合成一個完美的圓環(huán)。
格非運用懸疑技巧,把故事寫得繪聲繪色、引人入勝。不時又插入哲學思考,使全書籠罩著濃濃的思辨光澤。人物的遭際表面各個不同,實則面臨的是同樣的生存難題,時間與存在的本源,自我與他者的關系,命定的原罪與自救,等等。這些關乎生存的種種問題,都被格非一再叩問。《登春臺》是格非對人生、命運的深沉感喟,他深知精神登春臺者,仍有沉重的肉身在世上。我們不應完全受制于物,但也不能完全棄絕于物而獲得大自在。如何神馳于物,在與物相遇中獲得妙啟和智慧,是對當代生命主體持久的考驗。這就是《登春臺》提出的非常獨特的精神命題。